却衍翻开折子，看着看着目光就再次落在了自己手上，上面明明没什么，他却看得出神。

冷不丁一尊精致小巧的玉佛被推进了视野。

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，提起朱砂笔在折子画了个大大的红叉，随手扔在旁边，这才开口：“有什么是就说。”

孟于方十分惶恐：“昭阳殿的红菱姑娘来了，老奴说您正忙于政务没有时间，红菱姑娘不肯信，非要将这东西塞给老奴，让老奴来劝劝您，还说宁妃娘娘现在很不舒服，说您必须要去看看。”

却衍的脸色无意识地沉了些，这几天昭阳殿的人来得有多频繁他很清楚，也了解舒乐知的脾性，侍寝的事半途而废，她必然是要发作的。

那天他其实真的不想理会师久久，只是觉得就这么淹死太过便宜她了，这才出去寻了人。

舒乐知这般频繁地派人过来，大约是已经忍到极限了，可这做事的态度。

他不自觉想起了在舒家的日子。

那时候先皇一夜春风，只留下了一个皇室的龙纹玉佩，虽能表明他是却家血脉，让他平安长大，可也仅此而已了。

却家子嗣昌盛，许多龙子皇孙也不过就是个富贵闲人，在舒家这样百年世家眼里，根本算不上什么，他这身份未明的人自然也不会得到太多优待。

何况先皇从来都没人来寻过他，他所谓的却家身份也就逐渐惹人怀疑，舒乐知深受周遭人影响，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他这个衍哥哥，却始终都是颐指气使的态度。

直到现在，对他这个皇帝也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。

可舒家毕竟养他这么大，哪怕曾有薄待，也是功大于过，他不能计较。

“让太医去看看。”

孟于方躬身应是，转身出去传话，红菱正踮着脚往里头看，见他出来顿时脸色一亮，可瞧见他身后没人，脸色就又沉了下去：“公公，皇上呢？”

孟于方摇头叹气：“皇上听说宁妃娘娘病了立刻让奴才宣太医去瞧瞧，可他忙于政务是真的抽不开身，你还是回去吧。”

红菱犹不甘心，她咬了咬牙：“孟公公，奴婢听说师姑姑现在还在病中，皇上身边总得有个人，现在是谁在伺候？”

孟于方一凛，眼神瞬间变得锋利起来：“放肆！皇上身边的事是你能打听的吗？！”

红菱唬了一跳，连忙认错，心里却有些憋闷，多少都觉得却衍有些忘恩负义，如果不是舒家，他哪里能有今天？

可他现在却对宁妃如此冷淡，都说她病了也不去看看。

但眼看着孟于方疾言厉色，她也不敢再说什么，只是忍不住又往乾元宫里看了一眼，正好看见一个小宫女正拿着什么东西进去了，眼神直接冷了下来。

果然又来了狐媚子。

她暗地里咬牙切齿，面上却满是惶恐：“公公息怒，奴婢并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打听皇上身边的事，只不过我家主子和皇上一起长大，这许久没有见面，实在是很想念皇上……既然皇上没空，就劳烦公公带句话，就说我家娘娘温好了酒，皇上什么时候想喝了，就去昭阳殿。”

这还像句人话。

孟于方这才缓和了脸色，直接答应了，一直看着红菱走了才转身往身后看去。

正殿里平日里当值的内侍这一小会儿的功夫就都换成了宫女，宫里的消息素来传得快，大约这些人都是消息灵通的，已经知道师久久的缺要人顶替了。

可想着刚才红菱看这些人的眼神，孟于方又忍不住摇头。

这世上的事情哪有只有甜没有苦的呢？

她们看见的是一步登天的机会，这藏在背后的暗流却完全忘了。

师久久可还窝在偏殿里养着呢。

在皇上身边，那就是生死全部都掌控在别人手里。

他心中唏嘘一声，抬脚进了正殿，却衍已经处理完了折子，正被宫女服侍着洗漱，架子上还搭着寝衣，看这架势是打算歇歇了。

孟于方连忙上前接手，随口将刚才红菱要他传的话说了。

却衍却是怔了怔，孟于方只当那是寻常一句装可怜的话，可他却不知道当初却衍因为师家退婚闹到几乎丧命的时候，是舒乐知一壶兰灵酒把他救了回来。

她这是在提醒自己，别忘了她的救命之恩。

“给朕换衣服，朕要出去看看宁妃。”

孟于方一愣：“皇上，时辰还早，您歇歇再去也不迟。”

却衍却没有改主意的意思，只微抬下巴，催促他快些。

孟于方看了眼他熬得通红的眼睛，有些无可奈何，只能顺从地服侍他更衣。

可去昭阳殿的时候，却衍却连他都没带，一个人走了。

对他会来，主仆两人都不意外，红菱喜笑颜开：“皇上，您总算来了，主子已经等您很久了。”

她声音不小，寝殿里的舒乐知显然是听见了，却又没出来，只有哼哼唧唧的动静隔着门板往外飘。

却衍推门进去，就见她正背对着自己躺在床榻上，一声高一声低的哎吆叫唤，可喊她她也不答应。

红菱凑上前来：“皇上，主子这几天病得厉害，不敢面圣，怕病容冲撞了您，您先喝杯茶吧。”

这件事毕竟是却衍理亏，是他利用舒乐知在先，所以即便明知道对方有意甩脸子给他看，他也不能走人。

“喊太医了吗？太医怎么说？”

红菱摇头叹气：“太医说是心脉郁结，需要宽心静养，但是一直这么多天都还米有没有好起来，真是让人担心……”

说着她偷偷看了眼却衍，话锋一转：“太医还说，要是迟迟好不了，少不得就得用些别的法子。”

这话里有话的意思太过明显，却衍轻轻搓了下手指，语气淡淡：“哦，还有什么别的法子？说给朕听听。”

“就是要让主子彻底把堵在心口的气出了。”

这话已经说得足够明显，却衍懒得和她一个丫头打机锋，索性直接挑明：“你不是亲眼瞧见她掉进水里的吗，现在还想着怎么样？”

红菱正要开口，舒乐知先忍不住冲了出来：“不就是掉水里面你吗？又没有什么大碍，能和我受的委屈比吗？”

她说得理直气壮，却衍却迟迟没能开口。

师久久还在发烧，烧得连药都要旁人喂才喝得进去，原来这只是轻飘飘的落回水……

可说到底，也是她咎由自取，又能怪得了谁？

他抬手撑着脸侧，目光清清淡淡地看着舒乐知：“那你还想怎么样？”

虽是问话，他却没等舒乐知说话便又开了口，仿佛是想到了一个极好的主意，声音里还带着笑意：“这样吧，朕来出主意，就直接把她杖毙吧，这样能消气了吗？”

舒乐知一呆，迟疑许久才小声开口：“也，也不用这样……”

红菱泡了茶上来，闻言一咬牙，这可是个好机会，她连忙将茶盏往却衍手边送：“皇上果然最疼爱主子，如果能够这样，主子的病一定能够好很多……啊！”

她一声惊呼，茶盏瞬间打翻在地，热烫的茶水浇了却衍一手。

她惊慌跪地，心脏突突直跳，刚才茶盏眼看着就要放到桌子上了，却衍却忽然伸出了手，她下意识地便将茶盏往他手里递，却没能拿稳。

“皇上恕罪，奴婢无心的。”

舒乐知也唬了一跳，顿时顾不得生气，上前来抓着却衍的手查看：“怎么样啊？太医，快宣太医……”

却衍却看都没看一眼自己的手，目光乌沉沉地落在红菱身上：“哪只手？”